第三百七十四章 不胜(上)

乾坤不动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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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铁流滔滔,如锥似箭,所过之处风卷残云,草木尽摧。铁壁森森,如林似山,面对狂涛怒流巍然不动,好似落地生根。

    无数后汉铁骑分成大大小小的队伍冲锋在前,与汉军车阵轰然撞击。嘹亮的口号,振人的呼喊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高点,随即铁流好似开水般的四下飞溅,而车阵也禁不住撞凹陷了一处。

    只是瞬间,胡骑实力一展无遗,汉军车阵亦露真容。然下一个瞬间,车阵内箭矢如蝗,枪矛如林,好似一只刺猬,又似扎不透的布袋,大大小小几十处的凹陷竟是缓缓反弹,内中的铁流逐渐被削掉厚度,变得尖锐,愈来愈细,最终灰灰。

    可未等车阵恢复,长长的铁流,前仆后继的胡骑几乎是毫无间隔的撞在恢复处。本是向外反弹的车阵,又是一阵阵猛烈的晃动,好似一串串好的珍珠项链突然散落一般,凹陷的程度更胜从前!

    直挺挺的铁流好像水柱浇灌般不断撞击车阵,车阵这汉军倚靠的铜墙铁壁竟如同棉花般具备弹性,任凭狂风骤雨的吹袭,即便看起来风雨飘摇,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但,就是不坠。

    车阵不破,因为车阵不可破!

    一望无际的平原上,阵即是城,唯有城才能抵挡胡骑肆虐。只要城不倒,汉军便不惧铁骑侵袭,只要汉军不倒,这车阵便屹立不动,如名岳大山,拦在胡人大军身前。

    这不是阵,而是城,或许可叫做车城。

    脩则一脸淡然,略带几分笑意看着战场,身处车城之中,脩则倍感骄傲。放眼天下,没有人愿意用三万多的兵力去阻挡十万的后汉大军,尤其这支胡人大军之中不乏精锐骑兵,更重要的是胡军的统帅。

    刘渊,匈奴皇帝刘渊,如今占据河北割据汉家天下的后汉皇帝刘渊!

    如果不用挺身而出,任何角度的考虑脩则皆不想如此冒险。一旦做出决定,再去思索如果就便得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脩则在此,有本事拿命来换!即便你是塞外异族眼中的天之骄子,我脩则也敢舍命一战!

    汉军不退,拦路结阵,立城,誓死阻挡刘渊东赴高唐的道路。哪怕以寡击众,就算实力相差悬殊,汉军亦无惧,因为高唐不可失,平原更不能失!

    太子殿下身在高唐,大汉北伐胜利希望便在太子殿下身上,哪怕是死,那就去死!死而无惧,死而不悔,死得其所,汉军明知不敌慨然赴死!因为自己死掉,家人仍是平安无事,安居乐业,因为家人无忧,所以死而无惧。

    国为先,家为大,为国为家大汉将士虽死无憾,亦无悔。更何况战死沙场,乃是军人的宿命,也是最好的归宿。脩则等军中高官不曾畏惧,三军将士有有何可惧?

    “虽不知殿下状况,若平原吃紧我等拦阻刘渊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,若平原无碍我等拼死一战必有后援。”

    大军作战之前脩则做出了这般判断,于是汉军下了战船,带上车仗军械,在平原布阵以待。

    铁流滔滔不绝,旷野杀声震天,更多的后汉步骑投入战斗,可没有包围。若能围住汉军,四面八方的冲击攻打,汉人即便是钢筋铁骨也有力竭之时。

    但就是不能围,因为在后汉大军侧后方,同样一只汉军在浴血奋战。

    “脩则小子是要发疯么!”关彝得知了脩则一军的动向后第一句就是痛骂!

    “怎能少了老子?!”然后关彝便做出了决定,一起疯,拼了!

    将门出身,可关彝的军事能力是在近十五年内才锻炼出来。比起脩则这般年岁在自己之下的或许都稍显不足。因为在汉帝刘禅改革蜀汉之前,关彝只是领兵,从未上过战场真刀实枪的指挥战斗。

    所以关彝够勇,战略判断却是不足。

    但脩则不同,身经百战,作战经验丰富,更是江东名将朱异的接班人。因此关彝相信脩则,相信这个不轻易冒险的男人选择的判断,一定是到了不得不战的时候,索性便是战了。

    四万多名汉军少有车仗,至少不足以结成保护全军的车阵。胡人因此会觉得这支汉军虽然兵力较多,可绝对比前面那块与主力骑兵纠缠的汉军好对付。专门捡软的捏诚然不符合勇者的作风,但若遇到了,没人介意伸手去捏一捏。

    更何况这软柿子是自己送上门的。

    汉军好似柿子一般撞向胡人大军的尾巴,而且是一筐,一车,甚至是成千上百车的柿子,疯狂的砸向胡人!一伸手,噗,破掉了,可内中的果肉,汁水喷溅了一脸一身。喷入了眼睛,飞入了嘴巴,你揉一揉,舔一舔,无数个柿子早劈头盖脸的砸你个稀烂。

    这就是汉军的作风,可汉军并不是柿子,而是铁甲。

    军中所有的车仗聚集起来只能围拢一面设阵,车阵抵挡骑兵的效果最佳,所以关彝把车阵放在了后方。

    胡人作战最喜欢骑兵的灵活机动,绕道侧翼突击显不出自己的本事,因此往往喜欢兜一个大圈从敌人的身后展开突袭。回头转身需要时间,回头转身列好阵势,严阵以待进入战斗状态更需要时间。

    尤其是面对数万奋力向前奔跑喊杀,身处阵中除了震耳发聩的呐喊什么都听不到,只是血气一个劲儿拍打脑门,怕是刀枪从后背插入身体,再从胸膛透出才能反应过来原来后面也有敌人的家伙更是有效。

    车阵放在三军身后,就不用担心回头的问题了,留下一支人马用车阵预防胡骑的冲击,余下的人便可以专心向前。

    胡人看了色变,倒不是因为自己的伎俩被对方窥破预防,而是汉人不想活了。死士难寻,可若数万人用车阵断了自己逃跑的后路,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简直是不言而喻,或者说没有文字语言能够形容。

    关彝舍命,以车阵断后既求安心,亦是明志。这一战有进无退,有死无生,人人向前,死中求生!

    胡人又是笑了,自绝生路的家伙诚然可怕,可错误估计自己实力的人最是可笑。眼前的汉军便是如此,不是所有的背水一战都可以取得大胜,不是所有的舍生忘死都可以得到胜利,实力才是根本,而掌握胜利根本的是胡人。

    击溃汉军,击溃阻塞退路的汉人,想起遍野哀嚎无路可退,唯有引颈待宰的汉人们,每一名后汉兵将都感到热血沸腾,鼓起一股劲儿,一股老子杀你个落花流水,屁股朝天脑袋插土的狠劲儿!

    杀个痛快,杀个爽快!

    汉军无言,斗志写在每一名军卒的脸上,每一名军卒都藏身于铁甲兵的身后。铁甲,铁盔,铁矛,铁戈,大汉铁甲军并非是西凉的专利,北伐乃是第一大事,大汉监国太子刘动早已下令精锐尽出!

    只是聚集这些甲士,整理军械物资需要时间,所以才跟随援军北上,未能做开路先锋。

    如今正是大展拳脚之时,甲士不多,八千而已。

    胡人见而震骇,北宫纯的西凉铁甲让胡军吃尽苦头,在胡骑面前堪称无敌一般的存在。如今又见铁甲,每个人心头都浮现曾经亲眼目睹,又或是军中传颂的惨人画面。趾高气昂,阔步挺胸的塞外铁骑一匹匹的倒在铁矛,铁戈之下,那是何等激荡人心的事情?在胡人看来,除了激荡,还有恐惧,慌乱,不知所措,斗志锐减。

    好在只有八千铁甲士,八千人勉强能够护住汉军的两侧,并非是左右两侧,而是正面与另一侧。而且八千人投入战事后没有后备,随着不断的消耗汉军的战阵必然如同被剥落的鱼鳞甲一样,随着铁甲士的减少而失去防御能力。

    车阵,铁甲士,只能围拢三面,另一侧呢?

    甲士开道,坚不可摧,只是略慢。关彝不怕慢,只求稳,求稳不是求生,是求拼的更狠!

    前方有脩则以车阵阻敌,汉军脚步再慢三倍也是不怕,因为胡人大军已然处于停滞的状态。骑兵从长长的队伍中如同离巢的群雁纷纷而起,四面八方盘旋呼啸,马蹄踏起的尘埃一缕缕的腾空飘起,随风弥漫,远远望去似是一层层的沙罩,把汉军包围在内。

    飞蝗箭矢伴如约而至,漫天遍野的四面飞射,即便杀伤有限,能够削减敌人的骑兵力量总是有意义的。

    跟随骑兵而出的胡人步兵早已有了准备,短盾一样可以组成盾阵,只是效果较差。但胡人疏密有致的阵型,敏锐矫健的身手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陷。胡骑十分识趣的开始向着空旷无人处奔驰,这样能够“带”走汉人一部分的箭矢,减少步军的压力。

    一队队的后汉步军在接到了骑兵传讯之后,开始试探性的发动了攻势。骑兵的速度与机动性,无疑是短时间内掌握数万汉军情况的最佳选择。胡人以骑兵为荣,做到这点还是轻而易举,甚是不用多说的习惯。

    自断生路而设立的车阵,不仅仅断了汉军的退路,更是断了无数胡人的生路。枪矛箭弩盾配合之下的汉军,即便只有寥寥三四千人,可在车阵缓缓的收缩下也足够杀伤数倍的敌人。汉军狡诈的减弱远程火力,把后汉步军吸引到了射程之内,在未曾靠近车阵的地点忽而火力全开。

    弓箭手们引弓向天,数百羽箭翱翔天际,俯冲而落,远端的胡人步卒持着短盾遮拦,无法避免中矢着箭。弩手们毫无顾忌的直射弩矢,冲锋中的胡人虽有损伤,可一味向前的决心和毫无畏惧的勇气仍是迅速迫近车阵之前。

    此刻方是连弩手们表演的时刻,三百诸葛连弩手的密集射击,让那些自恃勇猛的胡人得到了教训,去见了阎王。此刻仍能突破箭雨冲到近前的无不带伤,有的甚至是奄奄一息,直接摔倒了在车阵面前再也没了声息。

    长矛长枪手百无聊赖的戳杀着,那些负伤的胡人也只能够举起手中的刀斧,眼带怨恨的倒在血泊之中。

    铁甲士过于缓慢的推进速度与车阵的速度竟有相当的默契,全军上下统一的推进速度让汉军始终保持在合理的范围内,彼此可以互相支援,掩护,伏杀,共同进退。胡人的箭矢射在甲士的身上多只留下点状的白色痕迹,只有膂力过人的家伙才有机会把箭矢射入铁甲之中。

    穿透了铁甲,内中还有软甲。铁甲士们不仅仅是装备精良,而且身披重恺,重恺的防御能力很强,而且重也有双重的含义。箭矢在射穿铁甲后,若是不能穿过防御能力极佳的软甲,仍是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杀伤。

    因此铁甲兵推进速度虽慢,却未有间断。

    马上的骑士呼啸,手中的刀枪闪耀着刺目的光芒从汉军侧翼掠过。两方铁甲,一路车阵连环,可汉军仍有一侧毫无防备。再坚固的阵势也有弱点,而一旦把弱点挖出来放大,整体的溃败便是不可逆转之势!

    一再的试探,这一侧只是寻常的汉军守御着,并无特殊之处。胡骑几番试探后终于下了决心冲击,聚集了两三千骑兵后,五六支骑兵疾冲而来!

    撞击,切断,盘旋,便是眨眼间的事情,汉军阵中数千铁骑怒而出战!狠狠的与胡骑撞在一处,锋锐更甚的汉骑击碎了胡骑的头颅,切入了胡骑的脖颈,由胸膛出破洞而出,再由腰部回旋切入。洞穿了胡骑的腰部再次回旋的时候,一支支的塞外胡骑已然半身溃散,余众唯有躲避四处聚集已求再战。

    胡人大意了,汉军不以骑兵著称,可不是没有骑兵。茌平城外,后汉大将呼延敦便是被关彝的骑兵绞杀,无论数量,战力关彝麾下的骑兵乃是中原最精锐者聚集,区区两三千塞外胡虏杂骑,如何不败!?

    阵门忽开,铁甲士左右让开道路。汉军大将关彝纵马抡刀率领三千精兵悍勇出击,整个汉军阵中凡是力所能及之处,弓弩箭矢突然全部转向射入正面的后汉军中。没了箭矢的威胁,四面八方的后汉步骑也如同潮水般的汹涌向汉军聚集。

    这一刻后汉正面的防御阵势遭到近乎汉军大半力量的攻击,而汉军的两侧身后同样要承受敌军倍增力量的攻坚。

    “胡狗拦路!”关彝纵马抡刀抢在三军之前奋勇陷阵,撞破胡军外围,手中青龙刀如游龙在天怒斩而下!

    “汉猪找死!”后汉大将刁膺浑似忘了自己也是汉人出身,刀如风卷斜肩劈下,毫不相让!

    血花飞溅,如拍岸浪潮,洒落一地。

    关彝被创,负伤,斩将,继续向前!

    后汉大将刁膺没想到关彝真是拼命,生死上游走的沙场武人,不到最后一刻,都不愿意拼死作战。

    不怕死与拼着去死,豁出去不要命是有区别的。中了自己一刀,在这样的战场上难有胜机,可这汉将关彝,竟是不加躲闪,一心向前。

    刁膺死不瞑目,若知对手心死,自己何必赔上性命?

    舞刀纵马,关彝叱咤疆场勇往直前,三千汉军脱笼而出不顾左右,不视刀剑,唯有决杀前行!

    “甲士不可久持,唯有趁乱方可持久。”汉军中大将姜聪早已接过指挥三军作战的大权,又一次的重复起自己的判断。

    甲士是人,是人就会累,便有生死。重甲坚固,可极为沉重,甲士威猛无敌,但无法久战。是以往往用于决战之刻,布于要害之处,力求一战破敌。往往把甲士分为数队,交替使用,如此可保证威力不减,持续作战。

    可如今甲士要护卫数万人的军阵,无人可替,无法可换。胡虏陈兵四野,轻袭骚扰,汉军杀伤虽多,但若等到甲士疲惫,胡虏全力攻击之刻,汉军必然要数倍的偿还给对方。所以姜聪决意不能拖拉,速战速决!

    形势不可拖延,所以关彝亲自突前!谋划战策,统筹军队,姜聪身为姜维之孙,远在关彝之上。冲锋陷阵,斩将破坚,关彝在大汉足以跻身三甲!

    汉军不可持久,但并非无法持久作战。只需把后汉大军的尾巴彻底击乱,搅合一个天翻地覆,使得战事陷入混战截断,胡骑无法大规模的驰骋变幻,也不敢轻易的抽身退出战场调整,汉军才有继续与胡虏缠战的本钱。

    “今观胡虏后继无力,当是关彝,姜聪袭起后方。然胡骑主力尽在此处,不可使其抽身去助,擂鼓进军!”脩则见后汉人马状况有异,顿时领悟,一声令下车阵缓缓而动,竟是要在胡骑强大压力之下向前推进!

    “勉励奋进,使朕主力骑兵难以抽身,脩则知兵善战,实乃良将。”后汉中军所在,后汉皇帝刘渊早已离开车驾,翘首马背之上顾盼战场前后。

    “刘恂,刁膺已亡,此战当真惨烈,然脩则,关彝之辈在朕眼中不若蝼蚁,当使其知朕之实力。”后军的刁膺,前军的骑兵统帅刘恂此刻皆已阵亡,刘渊面带寒色冷声说道:“着段涉复辰,曹嶷统军增援前后战场,中军准备参战,朕要把脩则,关彝这等鼠辈挫骨扬灰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