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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的死（第1页）

一个人无论多大年龄上没有了，他都成了儿孤。他走这个世界的门户，他走出这个世界的屏障，都随之塌陷了。在，他的来路是眉目清楚的，他的去路则被遮掩着。不在了，他的来路就变得模糊，他的去路反而敞开了。

我的这个感觉，是在亲死后忽然产生的。我说忽然，因为亲活着时，我丝毫没有意识到亲的存在对于我有什么重要。从少年时代起，我和亲的关系就有点疏远。那时候家

里子多，负担重，亲心情不好，常发脾气。每逢这种情形，我就当他面抄起一本书，头不回地跨出家门，久久躲在外面看书，表示对他的议抗。后来我到京北上学，第一封家信洋洋洒洒数千言，对亲的教育方法进行了全面批判。听说亲看了后，只是笑一笑，对弟妹们说：“你们的哥哥是个理论家。”

年纪渐大，子们也都成了人，亲的脾气是愈来愈温和了。然而，每次去海上，我总是忙于会朋友，很少在家。就是在家，和亲好像也没有话可说，仍然有一种疏远感。有一年他来京北，一个天气晴朗的子，他然提议和我一起去游香山。我有点惶恐，怕一路上两人相对无言，彼此尴尬，就特意把一个小侄子也带了去。

我实在是个不孝之子，最近十余年里，只给家里写过一封信。那是在qi2子孕怀以后，我知道一直盼我有个孩子，便把这件事当作好消息报告了他们。我在信中说，我和qi2子都希望生个儿。亲立刻给我回了信，说无论生男生，他都喜huan。他的信确实洋溢着huan喜之情，我心里明，他也是在为好不容易收到我的信而兴。谁能想到，仅仅几天之后，就接到了亲的死讯。

亲死得很然。他体一向很好，谁都断言他能长寿。那天早晨，他像往常一样提着菜篮子，到菜场取nai和买菜。接着，步行去单位处理一件公务。然后，因为半夜里曾感到xiong闷难受，就让大弟陪他到医院看病。一检查，广泛xing心肌梗，立即抢救，同时下了病危通知。中午，他对守在病chuang旁的大弟说，不要大惊小怪，没事的。他真的不相信他会死。可是，一小时后，他就停止了呼昅。

亲终于没能看到我的孩子出生。如我所希望的，我得到了一个可爱的儿。谁又能想到，我的儿患有绝症，活到一岁半也死了。每想到我那封报喜的信和亲喜悦的回应，我总感到对不起他。好在亲永远不会知道这幕悲剧了，这于他又未尝不是件幸事。但我自己做了一回亲，体会了做亲的心情，才內疚地意识到亲其实一直有和我亲近一些的愿望，却被我那么矜持地回避了。

短短两年里，我被厄运纠chan着，接连失去了亲和儿。亲活着时，尽管我也时常沉思死亡问题，但总好像和死还隔着一道屏障。健在的人，至少在心理上会有一种离死尚远的感觉。后来我自己做了亲，却未能为儿做好这样一道屏障。亲的死使我觉得我住的屋子塌了一半，儿的死又使我觉得我自己成了一间徒有四壁的空屋子。我一向声称一个人无须历尽苦难就可以体悟人生的悲凉，现在我知道，苦难者的体悟毕竟是有着完全不同的分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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